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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与文艺复兴

for 《礼志》杂志

1567年,教皇庇护五世的主厨巴托洛米奥•斯噶皮为教皇准备了一次宴会。如同每一次宴会,他带领至少16个人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专门抽出人来照顾特别贵宾的口味。这次宴会的菜单被记录了下来,虽然说起来只是“四道菜”,但每次上的菜平均有10种口味,涉及猪、牛、羊、兔、鹌鹑、鸽子等等诸种家禽野味。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宴会必定阵仗极大,仆人们走马灯一样挥汗如雨地在大厅里来来往往,达官贵人们身着厚重的毛呢丝绸,一个个的阴谋在他们的交头接耳中催生出来。

有趣的是,“四道菜”中都会出现杏仁,前菜中会出现杏仁蛋白软糖,第二道菜中则是鸽肉杏仁酪浓汤,主菜里则是蒜汁杏仁,甜点里有杏仁蛋白糖裹香梨馅饼、葡萄叶衬鲜杏仁。杏仁出现的频次,比其他所有食材都高多了。《达芬奇的秘密厨房》的作者戴夫•德威特将杏仁称作“文艺复兴时期人们最爱的坚果”,从这个菜单来看,还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大量使用这种文艺复兴时期最流行坚果的传统,无疑来自于东方的穆斯林。13世纪的一位巴格达医生,建议人们在烹煮鸡肉、兔肉、鸽子肉的时候都加上杏仁——这些菜都是甜味为基础的,不适应吃甜味肉食的人,应该会对这样的养生烹煮法充满了恐惧。也不知庇护五世的客人们对鸽肉杏仁酪浓汤,会做何感想。现在的很多人,可能只要想一下杏仁在嘴里被咬碎的味道,就会打退堂鼓吧。当然这里说的都是食用起来没有危险的甜杏仁,发出的味道经常被用来形容氢氰酸的苦杏仁就不在此列。甜杏仁露可能是大多数人除了美国大杏仁之外,最熟悉的杏仁产品——也有很多人觉得杏仁露喝起来尚且太过甜腻,用来烧肉,就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杏仁的服食路线,很有可能和文艺复兴时期,欧洲重新在穆斯林世界里发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知识遗产的路线类似吧。当然没有具体的历史材料以及相关的研究,这样的结论显得太过于草率。更有可能,以杏仁、玫瑰水、糖等等为代表的东方后宫饮食风味,比这些思想要更早一些抵达欧洲,也更早一些获得反响。而在所谓欧洲正统的罗马风再次复兴之后,东方后宫风的饮食气焰也低落了下去,甜被视作专属于女性和儿童的口味,咸和酸才是秉持了罗马遗风的汉子们应该喜爱的味道。不过杏仁挺住了这场逆流,依然在各种达官贵人的饮食当中频繁亮相,当然仍然是甜的——甜可能不那么“汉子”,但对于文艺复兴时期来说,这仍然是一种因稀缺而高贵的口味。宴席里分量豪放的甜食,和超量使用的胡椒一样,都是显贵身份的象征。

杏仁对于彼时的僧侣阶层也很重要,尽管这种坚果简直带着异教的气息,萨拉逊色彩浓厚。在他们斋戒的时候,杏仁经常被用来磨成杏仁酪,代替奶酪或者牛奶。这样一来,《金瓶梅》里王妈家供应的点的杏仁茶,一下也有了些神圣的气息。

意大利是接触东方世界的前哨,而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大厨马蒂诺就留下了杏仁乳大米粥的菜谱,当然也是甜的。他还留下了杏仁蛋白糖馅饼的配方,几乎可以视作后来驰名欧洲,尤其在法国有崇高地位的马卡龙的雏形。杏仁蛋白糖的配方,对于整个欧洲的甜食都有革命性的意义,基本的配方就是杏仁与糖还有玫瑰水,糖和杏仁达到1:1的比例,是马蒂诺的配方。杏仁加大马士革水(也就是玫瑰露)磨成糊,加水的过程很见功力,加得不够多,杏仁就会油腻。杏仁糊磨得恰到好处的时候,用小火加热,熬到浓稠,然后就加入糖,继续搅。

柔软状态的杏仁蛋白糖,可以被加工成各种形状,也是在中世纪的东方和后来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广受欢迎的糖雕的重要原料。在东方,它可能会被雕刻成为一座美仑美奂的清真寺、或者宫殿;在欧洲,它可能会被雕刻成为希腊罗马时代的神话中的英雄形象,搞不好还会被插上烟花之类不可食用的东西,在宴会的高潮给贵族们助兴。杏仁和糖的组合,最自然也最不含人工防腐剂,然而却可以保存很久,如果干燥得法,杏仁蛋白糖可以保存好几年。杏仁蛋白糖作为一种雕塑材料,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豪宴上经常出现,不一定用来食用,但却可以极大地激发人们参加类似宴会时的肾上腺素。可以说,无杏仁则不奢华。

直到今天,杏仁蛋白糖已经变成欧洲日常的甜食品种了,德国的卢贝克至今也还是杏仁蛋白糖的著名产地,而在瑞典,一种叫做“公主蛋糕”的甜品,也要大量使用到杏仁蛋白糖。各色各样的杏仁蛋白糖,在圣诞节时最为流行,做婚礼蛋糕也必不可少。时下流行的翻糖蛋糕,最讲究的应该就是用杏仁蛋白糖做材料,也叫做杏仁膏,价格比其他的翻糖材料要昂贵许多,但吃起来也应该会放心许多。不知道,这应该算是文艺复兴的遗产呢,还是算是东方世界的遗产?不过这二者之间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仅仅在杏仁这一小物上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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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子

阿子

20篇文章 11年前更新

笔名“阿子”。媒体人、“半吊子”学术女,食物爱好者,美食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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