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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上发现了水,火星上貌似有生命。我们生活的年代,越来越像小时候科幻小说里的场景,越来越有未来感,想一想自己居然其实活在一个叫做“当下”的时候,实在有些惊讶。不过,老祖宗们几千年的生活轨迹,还是凝结在咱们的身体里,就算活在所谓的“后工业”时代,还是同样的一副农业时代的旧肠胃。进了冬天,肠胃就会惦记着各种热腾腾的肉食,羊肉驴肉之类让人浑身生热的肉类都是当季首选。

只不过,现在的冬天和过去的冬天,恐怕大不一样了。尤其在有暖气的北方,冬天室内的温度并不低。以前围炉吃羊肉要挽起袖子,现在恐怕要边吃边脱衣,而且配上各种所谓去火的饮料才行。过去的冬天,只要收成不错,就能过满意实在的冬歇日子。要忙碌起来,顶多也就是杀猪宰羊,准备年货,颇为喜气洋洋。现在的冬天正是年底做各种总结与计划的时候,恨不能要生出三头六臂来,脑门忙得冒烟,唯有用食物填补空虚忙碌的一颗心。旧肠胃遭遇新冬天,这副老身躯就会出问题,反而应该多吃一些清淡食物,尤其是各种菜蔬。

啊这样写下去,就要变成某一个版本的养生之道,但我其实对此并不熟谙。在云贵一带,无论冬夏,清水煮菜都占有家常餐桌上的一个重要位置。清水煮苦菜是云南名菜,“一清二白”的素煮青菜,在老贵州人的春节宴席上,是一道绝不可少的“口彩”。四川的各种“趴趴菜”比这些地方要讲究一些,至少猪油要放上一点,“青菜钵”亦然。那些清水煮出来的菜,完全没有任何油星,和浇上香油和豉油的粤式白灼菜了无相似之处。非食素一族看到这里,恐怕冷汗已经出来了,唇间搞不好还有“齿冷”之感。但我觉得,清水煮菜也应该在冬日的饮馔当中被记上一笔,在暖气火烧火燎,年底总结如火如荼之际,能够在心头上降一下温,譬如沙漠绿洲,荒野甘泉。

清水煮菜,首先对水有很高的要求。这正和点豆腐相似,出好豆腐的地方都靠着好水,清水煮出来的菜要好吃,水也要好。其次蔬菜要好,没有污染,最好是用农家肥养成。冬天的时候,很多十字花科的菜蔬,比如白菜苔、青菜、小白菜,都适合用清水白煮。夏天拿西葫芦和豆角来煮也是好选择。冬日西南的恩物豌豆尖,反而不能这样素煮,一定要借一点油的味道,不然就会过于素,素得让人心里好像生出一个洞来。这些菜蔬,只要新鲜,口感脆嫩,都可以拿来水煮。煮出来的菜是完全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有点点甜,非常轻,像云朵一样漂浮在舌根尽头,很快就飘散了。用这样的方法煮出来的菜汤,颜色清澈碧绿,简直可以拿去做奥巴马来华时享用的“翠汁鸡豆花”的汤底。当然西人们习惯了那些浓稠的汤,对这样的“汤”肯定不适应。这样轻的汤,喝下去,会让人心头明净。我记得吃得印象最深刻的,是在贵阳郊外某个农家乐,靠近山泉水,白菜苔也是用泉水浇灌,现吃现做。看着店家去白菜地里掰下最新鲜的菜苔,四下大家聊天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只有店家掰菜苔清脆的噼啪声,简直好似空灵天籁。如此煮出来的白菜苔极嫩,咬断松脆苔茎的时候,有暖流入心的感觉。

《红楼梦》里,有一种说法经常出现,“猪油蒙了心”。清水煮菜,在传统上充满了大鱼大肉的冬天,正好热热地浇在心头,把那些蠢腻化去,露出玲珑七窍来。我猜想这种做法,最早的时候,大约也是迫于生计的人们,想出来的饮食之道。在无辣不欢的西南,主流的吃法还是要加一个蘸水。大多是把好干辣椒在火盆或者灶边慢火炕得糊脆,再拿到擂钵里棰成面,兑上盐、葱花,加点清汤,就可以蘸菜吃。云南还有直接用生辣椒面的,当然那样味道更加猛。蘸水是把这种轻浮无比的吃法,拉到生猛人间的一个关键。豆豉也是蘸水里的关键,黑色豆豉压成沱茶一样的坨,再陈放几年,会有浓厚深醇的味道,放到蘸水里,有别样的味道。或者是新鲜如纳豆一般的豆豉,和茶水、山苍子还有花椒辣椒盐一起腌制几天,得到水豆豉,再拿来做蘸水,味道绝赞。听上去寡淡,但拿这样的菜下饭,可以暴食好几大碗。

每年到了除夕左近,鸡鸭鱼肉涨价自不必说。而青菜会在一夜之间也价钱陡涨,盖因“一清二白”,也就是素煮的青菜和白菜,是黔省旧式家庭主妇在年夜饭上绝不可少的一道菜,甚至是最后镇台之菜肴。不但取青菜之“清白”,以图家里人来年做事磊落。素煮这道年夜饭最后时刻上场的菜,还有另外的讲究:不可切断,要整颗地煮,整颗地吃,意谓“长长久久”。我外婆尤其相信这种说法,不管除夕夜的青菜白菜卖多贵,一定要采买回来,煮了逼家中大小服食下去。

而在除夕过后,年节剩下堆积如山的各种香肠腊肉,也一定需要这些清水煮的菜来配合,才能最终吃完。小时候家里还生火炉子,印象里就是一锅清冽的菜汤,放在一大海碗的腊肉香肠合蒸旁边,吃啊吃啊吃过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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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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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篇文章 11年前更新

笔名“阿子”。媒体人、“半吊子”学术女,食物爱好者,美食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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